註解社區大學「知識解放」意涵
註解社區大學「知識解放」意涵
陳健一
「社區大學在面對知識科層化的問題時並沒有動搖到他的根基,反而讓他流傳得更為快速」這段話是詹曜齊「知識解放的途徑-兼談社區大學的定位問題」的片段,想談這段文字的看法。
社區大學有一部份的重要業務是要面對知識,知識是什麼?知識科層化意旨為何?這裡並不想探究,只想指涉我個人觀察到的知識現象及困境,憑此提出個人的「知識解放」想像。
曾幾何時,學習是用學到知識做目標;曾幾何時,學習是要向別人證明知識的獲得;曾幾何時,學習是要有文憑才算數;曾幾何時,人和知識的關係要建立在文憑的基礎上;曾幾何時,人和知識發展的諸多可能性被文憑阻斷了。這樣的知識形態,不必然就是知識全部,知識還可以是好奇心的滿足、意義的支點、涵養的元素、技能的內容、資格的憑藉 …… ,只可惜,歷經太多生存需要及社會階層的模塑,許多知識的姿態被淡陌了。
這裡想更直接指向文憑架構出來的知識系統;這會是一種知識能力的證明和展示,也是一種階級、階層的確定。這樣的結果,促使社會專業分工及社會利益分配,獲致開展的基礎,也使知識專業在社會分工的平台上被確立、被尊重及被保障。社會分工中的更細緻、多元可能才有發展的可能,憑此建構出台灣文明的特色。
但是,這樣的知識系統也有其謬誤之處;人和知識更多面相的關係不容易得到鼓厲及發展,如好奇心、涵養及意義指涉等層面部份,每每失去深度探究的動力。尤其,不容易在庶民的社會中看到更深度的知識經驗。深度的知識大抵在學術界中完成,學術界是一個大系統,吸走所有知識熱情及研究的動力與努力。
這樣的現象好不好?我要說,人和知識可以自然發展的好奇心被壓抑了,人和深度知識互動的管道單一化了,知識形塑的權力關係被宰制、被壟斷了,更有甚者,個別知識領域被少數幾撮人的關係網絡系統阻斷,形成知識和權力關係,這樣的權力關係,每每是封閉、獨斷的,自成一知識系統的;類此個別知識系統若被政治或利益滲透,該領域的知識建構體質,將隨時遭到阻礙。我們熟知的知識霸權或者學閥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形塑出來的。
其間,一些乖謬的現象也就跟著產生了。
台灣住民長期在儒家文化圈涵養下,對於讀書人有高度期待;尤其早期資訊不發達的時代,更是如此。也因此,我們對於學院的博士、專家,每每寄與尊重和肯定,對於所謂的高級知識人(博士及專家者流),即使是非其專業領域,社會大眾仍願意扁抑自己的認知和自信,接受泛專家的指導。這樣的風尚,若遇到不遄本份的專家,事理每每被膨脹,但是並沒有獲致整體的解決。僅管如此,具深度知識認證的讀書人仍普偏被尊重;質言之,落入人間的知識仍然代表光環,代表權力,代表階級,代表資格,代表資源分配的主導角色。
在此意義下,社會需要另一種知識經驗和這樣的系統互動、對話。
這樣的知識經驗是相對於既有系統的階級和權威關係,是意識到既有系統的的權力、知識意識的困窘,是警覺到既有系統遭致政治干擾的扭曲現象 …… 。這樣的知識經驗,相對於既有的知識,是一種質疑、解放、重建的姿態,他的格局初期不足以取代、框架、指導既有的知識系統,未來,也不必預設、取代、框架既有的知識系統,若執意要取代或框架既有知識系統,則可能被這樣的系統「系統化」。其實,維持一種素樸的姿態,是持續和既有系統對話、辨證的最佳狀態。
在此理解下,「知識解放」的意義,相對於既有知識系統形塑的科層化問題,提示辨證及對話的可能。其呈現的姿態、內涵及格局夠大,即可能撼動既有知識的科層化根基;若能量不足(內涵及格局不夠),則以對話、辨證的姿態呈現,也有導正既有知識系統的功能。
更試著從社區大學「知識解放」的時代背景析論:
曾經知識是處理生存、支應生活判斷的素材。早期清政府統治台灣時期,漢人的儒學知識系統,即為知識權力和社會倫理的根基,日治時期,知識人亦扮演社會階級較高位階的角色,屬教師及醫生等知識階級漸被建構,國府入台,漢人崇尚文人的傳統仍然維持,知識人更進一步成為社會資源的分配角色;在此同時,政治宰制知識的舉措積極,教育系統的國族思想壓抑知識創發的多元體質,學術發展亦偏儻國族正義,主體性並不完備,把守高等教育關卡的大學聯考,用齊一尺度引導及架構整個教育系統,至此台灣在政治及聯考雙重禁錮下,生命尊嚴、知識多元、自主及深度的啟動體質,遭致嚴重挫傷;其間,中國國族思想造成文明觀的淺薄,至今仍轉型成狹窄的台灣國族思想,於台灣文明視野的危害巨大;而在五○年代以降大學聯考的自然及人文分途底入學考試設計,更嚴重影響八、九○年代的知識人性格;大抵,我們在當下知識界,到處可以看到簡化人文義理的科學人,也隨處見到科學白痴的人文專家,類此人文和自然的迂隔和疏離,嚴重影響台灣文化的深度發展,並且成為九○年代知識界的重要特徵;這樣的特徵也表現在高等教育、社會運動及環境教育、教育改革等志業上;儘管有識之士意識到這些現象的乖謬,提出「通識教育」理念,但沈痾已久,要改善的挑戰頗大。
漢人屬性的社會倫理過渡期待學術底知識人,助長學術人膨脹自己導正社會現象的能力,甚至誤導社會的扭曲實踐路徑;除此,學術界又缺乏深度的辨證及兢爭機制和倫理,使學術成果及熱情日益稀薄,甚至沒有能力及自信抗拒政治及商業的干擾,失去做為學術工作者該有的深層建構角色。更瞻顧人文學界的人才養成過程,大抵目迷於西方理論的論述,急切與國際學術接軌,卻疏於台灣實證問題的長期觀察及研究,使真確問題乏人關照,造成台灣社會現象處在莫名混亂,缺乏深度對話及反省的氛圍中 …… 。若從台灣文明的發展進程觀察,知識界可以努力的地方仍然很多。其間,知識意識的偏攩及知識科層的形成,更擴大知識發展的侷限;也因此,開啟另一知識對話的姿態,即所謂的解放知識的概念,重新思索知識的發展進路,或許是突破現有知識迷障的另一途徑。
我這樣談「知識解放」,主要是個人認知當下知識界參與這個社會功能不足的角度立論,並不想企圖惴摩、詮釋黃武雄論述「知識解放」本意。
整體而言,個人認為,當下台灣談的「知識解放」意義,該是相對於台灣的知識經驗;即日益分殊看不到整體的知識分類、過份膨脹的知識權威及權力關係,乃至文憑遺緒下阻斷知識和好奇心的連繫,及生活更整體的關連繫。
知識可以不必到大學聽課即可獲得,知識涉略不必料想到文憑或其他目的 …… ,類此直逼本人對於做為知識的好奇心,渴求認識世界的意義感,應該是我們重新檢視過去熟悉的知識慣性,參與知識現象的重要關鍵。
這樣素樸的想望,可以是單純的想傾聽歷來人類悲喜愉悅的聲音,可以是理解一片綠地的能力,可以是當下公共事務的理解,可以是生命質感的綿展及縱深 ……
社區大學做為理想實踐的場域,必需更深層的意識到當下台灣知識經驗的困境,重新思考及啟動知識的進路,試著形成具「知識解放」意義的求知環境。用呈現的方式和已呈僵固的知識界對話,甚至鬆動既有的知識系統的內在結構。
只是,不禁想問,所謂「知識解放」的求知環境要如何獲得?以社區大學目前的經營方式,給自己劃設一個必需較大財務及生存資源溢注的依附外力體質,且不斷迎合市場需要,急於在主流政治中尋求定位,過份簡化具「知識解放」意義的教學實驗,這樣的經營方式很容易抵消掉原先「知識解放」的理想性,甚至被現有的知識系統「系統化」。
在社區大學,我們知道知識要用什麼樣的方式呈現,但是我們並沒有這樣呈現知識的經驗,我們甚至沒有建構這樣知識及教學系統的意識。面對學院來的教師,我們大抵遷就其舊有教學模式,沒有試圖和這類的教師一起發展出「知識解放」意義的教學視野及熱情;民間來的講員,雖然有其豐富的生命及知識經驗,但是普遍缺乏「知識解放」意義的理念體會及教學企圖綿展,社區大學更沒有整套說帖及策略盤整這類師資。面對學員,我們無法讓學員意識到「知識解放」的求知素樸樂趣、知識主體的生命價值,我們一昧迎合學員對應主流知識科層的想像及品味,又困惑於「知識解放」理想性的實踐疲軟狀態;其間,在缺乏社會大眾認同的認證系統情況下,學員深度學習的意願更大為降低,社區大學的深度知識經驗因此無法開展。除此,為了招生需要,用「認證」(學分)做為知識媒介,迎合學員及主流社會當下的價值,這種做法固然是生存的不得已,卻不免折傷「知識解放」理想進路。
整體而言,社區大學於「知識解放」理想性的實踐是一種新的挑戰。這樣的挑戰,社區大學意識到沒有,類似的困境,社區大學的因應策略是什麼?我們並沒有看到具「知識解放」意義的辦學策略、教學研討並未被發展開來,我們有連繫社區大學資源的「全國社區大學促進會」,但是歷次的討論會並未探究,其他諸如更深層的計較社區大學的課程要如何開發?當下社區大學的實際教學環境的困境及挑戰在哪?社區大學理念的說帖是什麼?用什麼樣的方式和講師及學員互動?成效如何?理想和實踐的落差如何 …… ?
仿彿社區大學理念宣示了,社區大學一所一所的開了,招生有二千人、三千人了,全國有三十幾所了,社區大學的理想算是做到了。我要說這是「量」的迷思,使我們看不到社區大學理想性版圖的開展,而是走在殞落、崩解的向度;其間,社區大學被技藝性課程稀釋掉現象,正不斷擴大、加深,如此下去,將被肢解成救國團及YWCA等社教單位。這樣的結果,相信不是當時形塑社區大學先輩們樂於見到的。申論到此,我想再次提醒,社區大學於「知識解放」理想性的實踐是一種新的挑戰。這樣的挑戰,意識到也好,未意識到也罷,我們都看不到長期觀察,尋找典範及常態調整的機制和作為;對於課程的開發,每每流於點子;對於教師的經營,社區大學理想性的意義感及經費溢注的價值感明顯不足,無法責求教師更專業的教學表現,凡此困境,若不更整體尋求面對,一個庸俗化的社區大學將在不被期待的情況下成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