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堂之路的一天
天堂之路的一天
板橋社區大學學員 劉麗茹
不知是哪個好事的窮酸秀才，我取了這麼個文謅謅的渾名──天堂之路。因為啊，我這身略顯曲折的防汛道路，腰圍僅有 十五米 ，身長約莫有十二、 三公里 ，像極了電視上的苔廣告，舖展開來，恰好連接了本縣唯一的殯儀館和火葬場。
說來也頗有些作弄人的意思。我鄰居的朋友們，每每乍到此地造好友，當他們正沉浸在友誼的芬芳時，忽而聽到兩次以上送葬的噪音聲之後，總是毫無例外的張大眼睛詣問；「這是怎麼回事？」
「喔，那是天堂之路。」我可敬的芳鄰總是帶著幾分挪揄的笑容解釋著，試圖安慰那一雙雙驚惶的靈魂之窗。
上午10:00
一陣陣拔尖的嗩吶聲響透過放送頭，嗚嗚咽咽地從老遠的地方傳來，魂轎車、裝飾著鮮黃菊花的靈車和送葬的車隊，一輛挨著一輛，以不到 三十公里 的時速，緩緩的從我身上駛過 … ，用不著翻黃曆也知道，今兒個又是宜入殮火化安葬的「好日子」。
如果碰上所謂的「大日」，各式各樣、新舊交陳的出殯隊伍總在我身上走過不下十趙。起初，住在路旁民宅的歐吉桑、歐巴桑們聽到些 送葬樂音，都會趕忙衝出來校閱評比一番。
方頭大耳的者者遺照直朝著前方微笑。
「這具大壽卡水、卡有派頭喔！」挺著快下垂的啤酒肚的歐吉桑艷羨的說著。
「這麼大，要燒很久吧，會不會燒壞掉？」一旁的阿嬤似乎為擔憂火葬場的火爐會過度疲乏。
「不是啦，這麼漂亮的棺材是要圭葬的，喪家是隔壁庄王議員的老爸，聽說他們費了不少功夫，才在三峽找了一塊風水好的墓地，我透早就去拈過香了。那個三黨主席，部長、縣長、立委 … ，都嘛有送輓聯，送罐頭的，場面好大！」里長伯不忘放送他的見識。「你們看，你們看，這送葬的清一色是美國進口的黑頭仔車呢！」
穿著清涼無比的女郎在閃爍的電子花車上扭動著沒有靈魂的青春，尾隨的不知是哪個朝代的唐三藏師徒取經模樣的裝扮，孝女白琴可也沒閒著，正透過麥克風賣力的號哭，彷彿萬分不捨逝去的父親，發財車上的歐吉桑們也盡職的敲打著有些歷史的大鑼和大鼓 … ，看得我眼花撩亂，這麼花俏又壯觀的出殯隊伍一路招搖著，顯然在老人家心裡獲得很高的評價。
十來個義交警察忙著維持行車秩序，我則不耐的巴望著塞車能提早解除。
今日的殯儀館應該是忙碌的。
接下來幾攤隊伍大概就是平常百姓家了。少了張揚的場面，多了些訣別的哀悽，有黑髮驟逝的青澀少年家；有無所掛礙，駕鶴歸西的老婆婆；有放不下家中的重擔，緊鎖著雙眉的壯年人 … 。目送這些送別的車隊，不禁有些感嘆人世的無常。
鮮黃色的雛菊，三三兩兩的，自車底滾落到我墨墨的身驅，靈車上承載著偌大一黃金「福」字，一路奔向天堂，我祈願著死者安息，生者平安。
下午04:00
嗯，和看倌您聊完我渾名的由來，倒聊出些與致來，趁著什後的涼風一陣陣的吹著，讓人神清氣爽，我且把自己的身世透露給您者知道一下。
提起這事兒，好像是那天寶年間的典故了。我的身子啊，是沿著堤防舖的，這堤防啊，是沿著大漢溪的兩岸建的。咱們大有為的政府深怕大洪沝來犯，聽說早在三十幾年前，就已經規劃著要興建，但是呢，為了堤距的寬度始終吵嚷不休，這一拖延竟不了了之，也不管老百姓死活，想到年前台北忠孝東路，一夜之間成了忠孝大河的駭人事件，讓我打了個哆嗦，好在這裡的居民都是洪福齊天，一直到堤防蓋好之前，都沒碰上淹水的倒楣事 … 。
咦，您老怎麼睡著了，還打呼咧，真是 … 。這年頭，要找個聊天的對象都有困難，上回那個騎機車的小伙子也是這樣，車修好了拔腿就跑，都不願聽我多說一句。
車子越來越多了，敢情是下班時間到了？
對呀，太陽都下山了。
喂，路燈弟兄們上工了。
在這個一天最忙碌的時段中，我卻無聊到自問自答，還得強打起精神幹活，讓來來往往的各色車輛一路順暢。
晚上10:00
來來來，我權充一下導遊，給您解說一下週遭的景緻吧。
西邊那一片薄薄的水泥牆就是堤防，比較單調。東邊的景觀可就相對的豐富多了，這沿途少說也有五、六家檳榔攤，有家庭主婦經營的媽媽桑檳榔；有主打辣妹經營的檳榔西施 … 。其中一家叫『金太陽』的檳榔攤，經常在深夜傳出那個當紅男歌手低吼著「麥擱按呢打我媽媽，麥擱按呢打我媽媽，麥擱按呢打我媽媽 ….. ，」這讓我八卦的想著，老闆是不是在受暴家庭長大的。
有些汽車駕駛也不打方向燈，忽地往右邊停靠，賊賊地笑著接受西施美眉的服務。啊，這些渾球總是隨意的啐一口殷紅的檳榔汁在我身上，警察大人若選在這兒開紅單子，保證開到手軟。
再遠些，有個像鳥屋的玩意兒杵著，您老知道是什麼嗎？嘿，那是抓超速用的。有些人開車像神風特攻隊似的，把我這區區的三級道路當作德國高速公路亂飆一通。只要這些個特攻隊員不傷及無辜，我是願意忍氣吞聲的，畢竟政府的財政收入有部分還得仰賴屋盡責的閃閃發亮。
這沿線還有菜圃，按著季節種些地瓜葉和空心菜之類的葉菜類，一畦一畦的深淺不一的顏色，可惜現在黑摸摸的，有勞您自己去想像囉。
哎，怎麼您老又睡著了，振作些！是我說的話太無趣了嗎？
喔！都凌晨了，也難怪。誰能像我一樣，可以二十四小時不必吃喝拉撒的。
應該到『金太陽』跟那個漂亮美眉買瓶螿牛什麼的，給您提提神的。
清晨05:00
日頭從東邊兒的水泥叢林中透出光芒了。
老太太老先生們，這步走到我身旁，有的溜著狗、有的提著鳥籠、有的老來彌堅的牽著老伴滿是皺紋的手，正準備去堤防外活動筋骨。說來有幾分奇怪，這村子裡的居民向公所吵了兩年的天橋也都完工了，卻捨不得用似的。清晨的車輛雖然稀稀落落的少，車速卻是相對的偏快，看他們巍巍顫顫拄著柺杖準備穿越我的身軀的模樣，我也只能鄉愿的祈求老天保佑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