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地倫理的實踐者

回我們眼中的世界

劉祥孚

楔子
如果說,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關係,構成一種倫理;那麼,人與土地之間所形成的另一種互動關係,我們叫它做土地倫理。

百年來,人與土地的互動關係,呈現出各種的倫理現象和結果。例如:砍伐森林與水源耗竭、大量使用農藥與土壤敗壞、山坡地開發與土石流、過度河川採砂與消失的海岸、河流截彎取直與水患,甚至,底舖水泥砌上磚塊的人行步道與遇雨成災 …… 。這些看似無關其實息息相關的做法,卻因隔代產生或易地浮現而遭有意無意地漠視。

或許這是一條不歸路。因為我們很難相信四年一任的政治績效可以解決百年的問題,我們也很難期待資本主義的經濟規模會去在意大地的生氣。

然而,卻有另一群人默默地、一點一滴地在改善人跟土地之間的關係。是他們賦予了土地倫理積極正面的意義──發展出人與土地(包含土壤、水、植物和動物)之間「和諧共存」的關係。就如以下兩位實施「自然農法」的農民,他們憑著自然力與土力來栽培農作物;在他們的耕種哲學裡面,我們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他們對土地的責任和使命,而不是只有經濟的特權。

他們,可以說是土地倫理的實踐者。

一個養土地的人
近中午時分,一個興緻勃勃的農民,開著好幾用的四輪車到花蓮火車站,是要迎接台北來的一位負責農地認證的 MOA (國際美育自然生態基金會)秘書,好到他經營的農場去採土,為了證明他的土地品質。

「李秘書,李秘書,在這裡 …… 」老遠看到李秘書從後火車站月台地下道爬上來,他便迫不及待地呼喊著。他那咧嘴而笑的戽斗臉也同時對著我,因此我能夠馬上理解他的歡迎是包括我的,一個所謂「秘書的老師」這號人物。

堅持盡地主之誼的他,誠懇的笑容早已說服了我們。由於火車晚到的關係,我們得趕快用餐,好趕在農業改良場下午一上班時,就可以從那兒取得採土器和裝土的器皿,然後直奔他的玉米田。

用餐時,他滔滔不絕地談他的農地 …… 。

這塊農地原本是種植稻米的,他接手以後,懷疑土壤的性質並不太適合種稻,覺得比較屬於砂土性,於是改種玉米、胡蘿蔔、菠菜等少水分的農作物。

「像這附近的土質是圬黑泥的,就很適合種蓮藕。」他指向餐廳的外頭說著。

接下來,談到了他這些年來在耕種方法上的轉變,他說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,透過鎮上一家有機專賣店 盧 小姐的介紹,才知道「有機農法」這回事。接下來,先是去改良場聽了關於有機農業的推廣說明會,後來再實際接觸到 MOA 的自然農法講習課程,深受感動 …… 。他想了又想,覺得不能再種植含有農藥毒素的蔬菜來給人吃了。

他也知道,今天一旦改成有機農法的施作方式後,會有三到五年,甚至更久,成本是無法回收的。因為以前化學肥料及農藥的耕種方法,已經讓土地受到太大的傷害, …… 。

但他決定絕不再傷害土地。

幾年下來,他忍受鄰田農友的譏諷:

「阿你到底會不會種菜?雜草也不清除乾淨 …… 」

「阿你不噴殺蟲劑,是要讓蟲子把你的菜園吃光嗎?」

「哇!你種出來的玉米那麼醜,賣得出去嗎?」

「阿你以為喝西北風就可以過活了啊?」

他不吭一語,忍了下來。

他忍下來了,他在等土地恢復。他要等土地恢復!

一個年過半百的農民。

××× ××× ×××

用餐的時間不多,我很快地看了一下他的農地資料:

「農地種類:旱(其餘選項還有:田、果、他)。

農地面積: 0.8 公頃。

農地水源:木瓜溪灌溉渠。

雜 草:中耕機、割草機除草。

土壤培育:自製堆肥資材-豆渣(豆頭)、豆粕、米糠、稻殼、稻草、牧草。」

「上次陳先生有向基金會申請農地鑑定,結果土質含砷量 10 點多,超過一點點,而正常中級含砷量是 4-10 。所以這回要來採土再鑑定一次,通過了才能發給『 MOA 自然農法農地認定證』。」李秘書解釋給我聽。他在一旁笑了笑,顯然對於這一次的採土鑑定很有信心。

用餐後,車子往花蓮農業改良場駛去,沿途可見很多麵包樹,他說這是很好的野菜,是阿美族的主要糧食。接著也看到一些苦楝已經開了花,我說苦楝在布農族的記憶裡有特殊的意義,他則說苦楝子(按:又叫金鈴子)可做驅蟲液,噴灑果樹很好用,而印度苦楝的效果更好。

在往吉安的路上,看到慈濟醫院、靜思堂和慈濟大學,他告訴我們慈濟的土地從這裡到那裡,以及當初整地籌建的經過。車子一轉,迎面來了一座山,他指著不遠處山上的房子,帶著有點不滿卻也無奈的語氣說:「那一塊是私有地,當初來不及限制開發,所以山上蓋了一堆住宅,否則其他地方的山坡地都是不能蓋的。」

一進改良場,除了麵包樹外,有一棵很大的欖仁樹,他說台語叫「粗橄仔」,果肉可食。接著,我們見了農業推廣中心主任和一位 林 小姐,他很有禮貌地問候,心裡雖然一直惦著待會兒採土鑑定的事,但樸實寬厚的個性,還是等到別人提醒才起身,倒退了出來。

拿了採土器,我們一行便前進他位在壽豐的農田。

途中看到一個招牌「南華××花園」,他說南華的芋頭很有名,想必「南華」就是地名了。後來看到兩三棟造型很可愛的尖頂式建築,他說那是利用貨櫃做成的樣品屋,果然接著有很多貨櫃堆置在路旁。

車子跨越木瓜溪,轉進鄉間小路,不久,停在一棵孤單的苦楝旁,「蓮花源自然農園」到了。從位置比較高的產業道路看下去,是一塊缺一角的長方形農地。哦,原來「八分地」就是這麼個大小,還是第一次這樣具體地看一塊農地的形狀和大小,而且對這個大小有了概念。

他先帶我們繞整個農田走一遍,其間有很多鳩鴿科的鳥飛上飛下的,在農地上啄食;也看到了烏秋、伯勞鳥、褐頭鷦鶯、小雨燕和環頸雉,以及西部看不到的烏頭鶲。相較於旁邊其他人的農地,這塊地顯然熱鬧了許多。

他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們,這些鳥兒都是他的朋友,有時忙累了,就坐在田埂上欣賞,感覺棒極了。他知道,這表示他的農地上有很多的蟲兒可以吃,也證明了他的土地是健康的。

我們往水圳那頭走去,他說這兒的灌溉水引自木瓜溪,算是不錯的水質。一會兒,他停了下來,指引我們看靠近水圳邊、葉子比較細的一大片菜園說:「那一些是胡蘿蔔,要等到秋天才收成 …… 。這幾棵是芋頭蕃薯,那你們說它是芋頭,還是蕃薯?」他並指著身旁少許的芋頭蕃薯,有點半開玩笑地問我們。同時,他也指出零星的幾棵樹薯,說它可以用來做粿。

然後,我們走向菜園的另一邊,那兒種有整片數量較多的皇帝豆和青辣椒。我則看到我比較熟悉的紫花酢醬草、紫花藿香薊、大花咸豐草、狗尾草 …… 。紫花藿香薊是一種生長在比較肥沃潮濕土壤中的草本植物,成了判別土壤養分的一項指標;而狗尾草(禾本科)則是可以做為堆肥之用的牧草。

忽然一隻烏秋飛過,我們不約而同地回頭,看牠停在一根有點下垂的電線上面。順著同方向看到遠處有兩棵明顯一大一小的香蕉樹,他說大的那一棵旁邊地上正好在做堆肥,所以長得特別好。我們走了過去,在農地邊上還種有十來棵的柚子樹,其中幾棵已經開了花,陣陣清香撲鼻,他說只是種好玩的,可以吸引蝴蝶的造訪。

此時我看到眼前有更大的一片農地,只有稀疏的菜葉在上頭。

「那塊地現在是種什麼農作物?」我不解地問。

「沒有種什麼,這塊地會有五個月都不種東西。」他說。

「哇,五個月?」我直覺地反應。

「我在養土地啊!」他滿懷希望地接著說。

「其實這一大塊地是玉米田,春節前收成完,便休耕了,現在你看到有綠色葉子的植物是虎爪豆。」他彎下身子摸摸虎爪豆的葉子,我也好奇地蹲下來看。他緊接著說:「這個是很好的有機肥料哩!等過一陣子它長得差不多了,我就可以把土翻過來,到時候這種含有豐富有機氮肥的土壤,就是玉米最愛的了。」

雖然別人家施用化肥農藥的玉米田一年可以三收,他採用休耕和間作的方式,一年只能一收或二收,每次的收成量也比較少,但是他認為值得。「你看這幾年下來,玉米越種越甜哦,很多人吃了都會打電話來問什麼時候還有哩,我想這一定是土地快恢復了啦!」

他越講越興奮,聲音也揚昇了不少,我的心情也不覺跟著激盪起來。尤其是那一句──「我在養土地啊!」──直到回程的路上都還不斷地在我耳邊縈繞。試想這是何等的氣魄!

好一個養土地的傢伙。

打造人間淨土的勇士
「人家說東部是後山,是台灣開發最少污染最少的地方,所以我在退役前兩三年就開始往東部這裡跑,想找一塊地過過農牧的生活。照我簡單的看法,花蓮市和台東市還是會慢慢往外發展起來,而玉里、富里恰好在它們中間,所以這裡應該會是台灣真正最後的一塊淨土吧!」為了尋找台灣最後一塊淨土,劉班長來到了花蓮富里,並且經營起一家農場來了。「台灣真正最後的一塊淨土」?劉班長末尾這句話聽起來是慶幸,卻夾雜著深沉的無奈。

其實劉班長曾經是指揮飛行任務的校級軍官,會稱呼他「劉班長」,是因為他目前擔任一個有機農業產銷班的班長。他也喜歡人家這樣叫他,因為他覺得現在過的日子是貼近土地的,是一種很踏實的生活。

××× ××× ×××

是三月底了,清晨起來寒意仍深。劉班長知道昨晚才踏進農莊的我已迫不及待地想到外頭瞧瞧,於是我們往戶外走去。晨霧正逐漸消散,五色鳥「郭、郭、郭」的叫聲此起彼落。這裡的地勢雖然不高(約 300 公尺 ),卻是兩個小山頭之間完整的緩坡谷地形。

我們沿著螺旋狀的小徑準備登上靠外側的一個小山頭,從步道兩旁雜草叢生的樣貌,可以看出這裡是沒有打算種植果樹的一塊地,然而這種景觀倒也因此頗富野趣。

「這個他們台語叫做『鹿仔樹』,它的葉子應該是鹿最喜歡吃的吧!我知道也有人把它當做野菜拿來食用。」劉班長講的鹿仔樹,就是構樹。看到不少的構樹夾雜生長其間,可以判讀這裡曾是經過人為整地後的坡地。果然,從山頭的中段起種了很多的檳榔樹,他說這些都是原地主留下來的,整個園區約有 2000 棵,他來了以後,漸漸剷除或替換,現在只剩下 500 棵左右。「只要不把它當成主要經濟作物來種,就沒問題了。」他吸了一口氣,有感而發地說。

登上了山頭,視野極佳,他說打算讓山頭這塊地儘量恢復其原有的自然景觀,以後可以規劃做為休閒的地方。會是生態農場嗎?我想。

從山頭走下來的路上,山林開始熱鬧起來了。「哇-霍兒-」遠處傳來大彎嘴畫眉圓亮渾厚的叫聲;也隱約聽到頭烏線重覆地問:「是誰打破氣球?」紅嘴黑鵯、繡眼畫眉、烏頭鶲也都來湊熱鬧。這時陽光已經輕灑一地,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對面山頭下整個的果園,以及昨晚睡的農舍就安安穩穩地座落在一個小鞍部上。

××× ××× ×××

用完早餐,我們繼續另一山頭的踏查行程。劉班長邊走邊指著地上說:「這裡的土壤是黏性的,沒有雨水的時候很硬,雨水一來就變得很黏,種根莖類的蔬菜都不行;其實根莖伸展不開,種什麼都不好。你只有種樹,因為樹根的穿透力比較強。」

土地的性格,該是每一位農民,甚至是生長在土地上的任何人必須認識清楚的一件事吧!不然,為什麼農民會一窩蜂搶種某些熱門農作物,而不問其土地性格為何?為什麼政府輔導轉作的效果會大打折扣?為什麼台灣山坡地濫墾濫建的問題是那樣地嚴重?

或許有人了解土地的性格,只是他們相信不斷推陳出新的化學肥料、農藥以及發達的工程技術可以解決土地性格的問題。是這樣子嗎?還是經濟掛帥,利字當頭,知其不可為而為?

「整個園區有 3.7 公頃 ,實際可耕作的面積約 2.5 公頃 ,並不算大。目前園中主要是種文旦柚、西施柚和葡萄柚,這些都是原地主留下來的果樹,樹齡已經有十三年了。」劉班長的話把我的思緒拉回現場,他繼續說:

「原來的地主是用慣行農法,也就是噴灑農藥;剛來接手時我也是用這種方法,那 時候我 太太也會幫忙,她不懂也沒有做好防護措施,任勞任怨地背著藥桶跟在後頭,我就負責把噴嘴朝果樹上噴灑。唉,那種壓力真得很大,生怕會農藥中毒。」

劉班長其實道出了台灣大部分農民的心聲:想要果樹長得好,又得冒著噴灑農藥的危險。然而,問題卻不僅如此,問題也出在這些含有農藥殘餘的水果還是會讓消費大眾吃到;甚且,從農地流出來的化學物質更破壞了自然生態體系,產生嚴重的環境問題。

如果暫時撇開道德層面不談,而就實務的經濟觀點來看,劉班長覺得傳統「以量取勝」的農業經營方式,其實助長了農藥大量的使用,而其結果卻未必是符合經濟效益的。他說:「產量太多了,因為依照原地主的做法,果子採下後要浸泡那個藥水,裝塑膠袋,堆放在庫房等好的價錢。然後一個禮拜去翻弄一次,結果要丟一半;就這樣每個禮拜丟丟丟,剩下來的搞不好還是賣不掉,那最後只好統統丟掉,實在讓人覺得心疼。這麼多卻賣不掉,尤其自己還要冒著危險去浸泡那個藥水,實在划不來。」這也是促使他轉做有機栽培的原因之一。

從一介軍人退伍,一腳踩進農業的領域,劉班長可以說是門外漢。先是學習傳統噴灑農藥的慣行農法,再轉而摸索有機栽培的施作方式,一路走來很是辛苦。「一開始並不知道『有機』這個東西,我只是去找農業改良場的黃場長,跟他說我不想灑農藥,但不知道該怎麼做。經過他的介紹,請教了一些有機耕種的農友,於是才開始摸索。以後只要一有學習關於有機栽培的機會,例如觀摩展售、研討上課,我全島都跑,到處去收集資訊;而我也很願意發問,回來後只要優點適合我們農場的就用,這樣久而久之就形成自己目前的經營方式了。」他回想著說。

從門外漢到專家,後來加入 MOA ,劉班長發覺「自然農法」才是最好的有機耕種方式。他談起目前的做法:「現在完全是自然農法,就是完全生態了啦!主要是做割草、修剪整枝的工作。 …… 工作上的困難是草割不完,因為工資太貴,請不起工人,只好自己做。有人建議用塑膠布舖蓋的方式,那也要花時間,而且不利水土保持,大雨一來沖刷,旁邊就變成山溝;用紙箱也不好,因為有油墨 …… 。」

只要不使用除草劑去傷害土地的健康,什麼方法他都去嘗試。顯然「自然農法」的精神及其耕種方法,還不僅是不用或少用農藥的問題,更在於其施作是否有利土壤的循環。這其實也就是土地倫理所強調的:回歸土地的本質──能量流動,維持循環。

「現在果樹死了,我就把它砍掉,不再種新的枝苗,讓這個綠地空間更寬了,看起來也舒暢。以前的地主種得很密,他的經營策略是以多取勝,強調產量多;但是果樹多,會帶給土地過多的壓力,而且風吹不進來。同時他把枝條壓得很低,常常要趴在樹下採水果;那我現在不用,我不需要大量生產。」類似土地倫理這樣的概念,也同樣在他各種的農場經營策略中被反映出。像在病蟲害防治方面,不噴任何殺蟲劑的農藥,而是種一些帶有香氣的芭樂給果實蠅吃,以分散其對柚樹的傷害。

除此之外,他也嘗試其他各種符合生態的生物防治方法:「前兩年開始,有試著在柚樹下放過果實蠅的天敵──寄生蜂,吸引寄生蜂吃果實蠅的卵,以取代甲基丁香油誘殺雄果蠅;後來也放過肉食性椿象,效果不錯。 …… 但是也有料想不到的結果,例如這兩年我這裡的鳳蝶突然減少了,我想可能是被肉食性椿象吃掉了。」

談到經營果園的種種,他可是滿腹經綸,這些都是他一點一滴實戰經驗的累積,最終是要為土地尋找一條出路。

××× ××× ×××

不久,我們經過一個大的蓄水池,有兩根粗的水管接到上頭的水塔,另一根粗的水管則下接到一個水井。他指引我看他的傑作,同時露出得意的笑容說:「這些都是山泉水哦!我最重視的就是這個水源,這些沒有受到污染的水質,真的是整個果園的命脈。 …… 我當然要想盡辦法去維護它了!」我則提醒果園所依附的這座山頭背後更高的山上,會不會因一些不當的開發而影響到水源。他說還好上頭是國有用地,而且他隨時都會去觀察留意。「看來你管轄的範圍還真不小呢!」我半開玩笑地說。

這也使我想起公視的一段報導:在梨山地區,原本是水源豐沛的高山地帶,近幾年來卻由於不當的開發與濫墾,山頭的樹林漸被砍伐;或種植不適土性或不利水土保持的經濟作物,加上大量使用農藥,已導致該地區發生嚴重的缺水現象,當地居民及果農即常常為了僅存少數水源的接水問題而時起糾紛 …… 。

我們再往山腰走去,發現地上有一些蔓生的野苦瓜,小巧翠綠可愛,其中有 一兩 顆並已轉為成熟的橙色模樣,煞是吸引人。接著看到一座簡易的工寮,他說那是做為堆肥的場地,利用豆腐渣、米糠、稻殼和樹枝等來自製堆肥。以往政府為了鼓勵農民自製堆肥,凡是搭建 五十坪 大小的堆肥舍,就給予補助款二十五萬元;但是現在這個辦法已經停掉了。

除了主要作物,他也想種植其他各類不同的果樹和原生樹種,讓園區更多樣化。我們繞到上面水塔處再走下來,看到園內已有少量的黃皮果、甜橘、橄欖、香蕉、波羅蜜、百香果、板栗,以及些許的桑椹。他說桑椹不好種,因為草長得太快,而他不用除草劑,所以桑椹長得很慢。

在觀察百香果的時候,我們就地坐了下來。他語重心長地說有機耕作確實是一條漫長的道路,急不得的,而且心態要調整轉換。「就像我看到松鼠來吃我的水果,就只希望它慢慢吃,吃完一整個,不要一口吃一個就好了,不然我可要抓囉!就這樣跟牠講。有時候牠會懂得你的意思哦,好像有這種感應。這是一種互不侵犯的態度。 …… 其實一開始那幾年,我也抓過松鼠,但是好像沒有太大的用處。」

由於著重驅趕或誘食,而不是撲殺,所以費時費工,增加不少經營成本。但是我想他似乎更相信:唯有這種強調生態的互動方式所建立起的一套倫理架構,才足以支撐土地百年變遷下的完整性和穩定性。

「走到現在,我大概能夠了解自然界本身就是一個平衡的食物鏈,我們不需要外加去破壞它。等牠們吃完,我們再吃,就是用這種心態來經營。」他緊閉雙唇後,似有所悟地吐露了一些話。

實施自然農法多年,他的產品在三年前銷售到市場,那時已經有四五年不打農藥了,柚子不但甜而且耐儲存,供不應求是常有的事情。回想轉換自然農法的頭幾年,要將因使用化學肥料或農藥而致地力貧瘠的土壤恢復,實在辛苦,果子不甜也不好吃;而且成本高,無法參與市場競爭。而今這段過渡期總算是熬過去了。

其實這段回復地力的過渡期間,一般長達三至五年,也常常是考驗其他轉換自然農法的農民能否堅持下去的關鍵。「做『有機』一定要很有誠心,不可存著投機的心態,而且把眼光放遠。他本身的理念就是要為了台灣這塊土地來做,不是只為了賺錢而做;否則會很容易變質。」劉班長認為某些從事有機耕作的農民會半途而廢,可能就是因為不能深刻感受到意義的存在,很容易隨著市場機器搖擺,以致行動力不能堅持有效。

「起碼這種工作有益身體健康,而且朋友也多起來。再說,對台灣的自然生態環境有幫助,不用除草劑,不會造成土石流,水庫就可以多用幾年啊!吃到健康的農產品,對大家都有好處。我想這不只是生產者的責任,也是全民的責任。」劉班長賦予自然農法深厚多元的意義,也讓我們深切意識到:經濟本就不該是農業,甚至任何產業的唯一目的。不是嗎?

××× ××× ×××

他起身示意再往下走。望著他沉穩的背影,我忽然想起「勇士們」影集中的桑德斯班長。而眼前這一位,不正就是打造人間淨土的勇士嗎?

TOP